停雲-TingYun

靄靄停雲,濛濛時雨

再听 Gustav Mahler

#本文应朋友邀约而作

你可曾在深夜独自前行?行迹渐渐远离了城市。渐盛的野草摩擦着双腿,身后的灯火已经退为天边的一团光晕。黑暗中我们睁大了双眼,一团暗影飘过身边都让我们无比惊悸,回头看着这融入地面的轮廓,才终于相信只是一片落叶。

前行,前行,我们尽力而看却无所见、尽力而听却无所闻。直到——掠过身边的幢幢暗影似乎已不再那么模糊,枝干和叶隙间似乎透出平原尽头的远山。直到头顶似乎不再有隐隐的压抑,渐渐走出了这树林,走进了更浅、更广袤、更安静的黑暗。

不知在这夜里走了多久,我们被恐惧所激发的敏锐也在渐沉重的疲惫中重新回到麻木;不知这夜将持续至何时,远山的轮廓仍在天边。

天边?远山的轮廓似乎清晰了许多,脚下的野草也已清晰可辨。有种微光已越发明亮,却无从溯源。直到我们终于抬头,才看到这巨大的星空。

你可曾见到雪山泛起旗云?你可曾在骤雨中让雨水由睫毛上滴落?我们见过太多晴空与晚霞、鲜花与海浪,却难以鼓起勇气去正视那些始终矗立着的崇高。


许多人愿意在山脚下的村庄中度过一生,许多人宁愿倒在攀登雪峰的路上。永远伴随着恐惧与风险的崇高之美,它的庞大面对与它所需要的勇气,正成比例于如它所能给我们带来的震撼。这种根植于人性深处的美学需求,使得只有人类才会去走向风雨、雪山与巨浪。


艺术亦如是。

正如总有人要走向雪山一样,也总有艺术家要试图呈现出更庞大、更宏伟的作品出来。在经历了异常辉煌壮丽的第二交响曲之后,马勒第五交响曲似乎以一种不同的色彩发出了更大、更加不可阻挡的力量。


第三乐章正是这种力量的体现之处。开始于轻快的节奏的第三乐章似乎本应就这么轻快地行进下去,但是铜管的出现总是带来转折,将氛围顿时放缓,似乎在这本就纷繁的世间瞥见了一处神圣的安宁……直到弦乐拨弦,我们虽心向往之,却仍缓步继续走下去;或是轻但急促的小号催促重新让我们踏上路途。这种由铜管带来的巨大的崇高感反复出现,但终究是回到了原本的纷繁、匆忙与急促之中去。

这种矛盾正承继自第二乐章。第二乐章也是类似的低音弦乐急促地开场,但是很快转入木管组轻盈跳跃的主题中去——这两者在冲突中发展、交融、激化到高峰而至消亡,使得哪怕单独听第二乐章都显得如此完整。本文开头所试图呈现的场景,也就是第二三乐章在笔者心中所形成的部分印象。

此时我们再来回顾第一乐章似乎就更加清晰了:其反复强调的主题在乐章中在不同的上下文中以不同的乐器多次呈现,不断的变化中,这一主题却始终如此地清晰;却又不可避免地模糊了?黯淡了?像海边的礁石,在一片片海浪扑打上来后、在晴日与阴雨的天空下,每当海浪退下,仍屹立于此。

第四乐章。第四乐章所受到的赞美实在是太多了——而她也确实称此。马勒一向擅长在慢乐章发挥出管乐尤其是木管组的音色;这里却完全只使用了弦乐——似乎先前的冲突实在是太深刻、太不可解,只有让这雾气氤氲上来、让这残月从东天升起,驱散这已使我们疲乏的敏锐与惊悸。以迎来破晓、希望、辉煌与胜利——的第五乐章。


言止于此,对于艺术与非艺术的欣赏,永远应源自自己的观察与聆听。

许多人初听马勒,都曾为其作品的宏大而感到无所适从。回到前文所谈之“崇高性”,我们确实更少地具有欣赏这种美的经验;但是当我们真的登顶了雪峰并已退回营地,我们如果只记得身躯的疲惫与肢体的寒冷、只记得眼下一步步的脚印与路线——也就是说,把这座山抽象成了一个任务,甚至都未看看脚下冰雪与岩石的质地与头顶的云与星空,我们最终都并未认识这座山。

音乐亦然——请尽忘我所言之一切,去倾听这音乐中的每一个细节与轮廓吧!

2023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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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 Gustav Mah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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